由刘进执导、陈彤编剧，郭麒麟、金晨、晏紫东、朱珠等主演的律师题材都市职场轻喜剧《平凡之路》日前在央视八套及腾讯视频热播。有《悬崖》《一仆二主》《白鹿原》等代表作的导演刘进，与一向擅长书写婚姻、情感、家庭题材的女性编剧陈彤再度合作，将颇具生活质感的镜头对准有笑有泪的律所日常，为观众打开一扇观察律师职业的窗口。
剧集开播后，年轻人的成长视角，充满生活质感的打工人日常，以轻喜剧手法讲述法律故事等创新手法，一度激发了观众对国产职场剧的高期待。不过随着剧情发展，观众中又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有人觉得《平凡之路》相比过去的律师剧，给人感觉更接地气，但不少描写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的笔墨，让冲着看人性交锋、充满庭辩逻辑的律师戏的这一批观众，感到若有所失；也有人觉得郭麒麟这个准实习律师的角色充满了喜剧感，令剧集的趣味性大增，但也消解了普通人身上的社畜感，在观众共情方面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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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剧里有很多描绘律师的题材，不少都引起过争议。如何找到符合当下社会语境的切入点，讲好一个真实不悬浮的法律人成长故事，塑造一群生动有共鸣的职场群像，《平凡之路》面对同样的创作命题。近日，南都记者采访了《平凡之路》编剧陈彤，她回应了观众关切的问题，也讲述自己为创作《平凡之路》而“卧底”律所、寻找真实原型的经历以及郭麒麟如何以一个巧思，为编剧提供了《平凡之路》“不平凡”的大结局的创作思路。
《平凡之路》编剧陈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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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我们以前看到的律师剧？
陈彤：想探讨老百姓身边的案子
《平凡之路》的开篇生动有趣，郭麒麟饰演的角色魏岩走“打工人路线”，角色前所未有的接地气，激起了观众热议：投出200多份简历全部都是已读未回，实习第一天就遇到了熬夜干活，刚签合同就因为“关系户”面临公司辞退，一边加班完成领导催办的任务，一边心急如焚地等着去见女友家长……这些真实扎心的桥段引发了观众共鸣，纷纷直呼“这不就是在演我吗？”
编剧陈彤告诉南都记者，这次写一部“律师生活剧”，是阅文集团旗下新丽传媒委托她创作一部当下年轻人的电视剧。这两年她接触的法律人比较多，就选择写三个主角都是年轻律师人的故事。她以前写的律师剧，主角人物画像以事业取得成功或者阶段性成功的中年人为主，这次都是年轻人，都是刚从大学毕业或刚刚步入社会。
“虽然每一代人都年轻过，但年轻律师对事情的看法肯定和资深律师不一样。我在采访这些实习律师的时候，他们面试时都会被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学法律，为什么要上法学院？’他们大多数讲述因为有一个法律人的初心，希望能够捍卫正义、维护公平。”但采访中了解到实习律师们承受的巨大压力，让陈彤深为触动。
在职场上当“菜鸟”都会经历煎熬阶段，陈彤分享一个职场笑话：“你要是请个保姆一个月得6000块钱，你要请个司机，没4000块别人不给你干，但是你要请个助理，2000块钱就是又端茶递水，又可以给你开车，还可以给你做（法律）案例分析。”陈彤为此非常动容，“这群实习生是特别有理想、有光芒的人，否则很难熬下那个从助理到实习律师的过程。它需要你对未来的相信，对你从事的职业一种坚定的信念。这与我以前写过的大多数律师角色，都是享受了成功、都是行业翘楚的创作视角很不一样。”
除了律师职场的部分，《平凡之路》也写家长里短，写人情世故，写金字塔底端的一部分人面对的鸡飞狗跳的生活。有观众觉得，编剧只是给了一个律师的视角，而不是提供他们想看的律师剧。比如女主爸爸爱上女主闺密的桥段，女主妈妈“恋爱脑”的桥段，都是本剧的争议点，有些观众并不买账。
陈彤解释道：“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怎么打过官司，很多人对律师的理解也是来自影视作品。欧美影视作品里的律师，都有法庭抗辩式的表演，但我们的律师不在这样一个法律体系。过往的律师剧，律师专业性被放大得特别强，像红圈所的律师，而我写的这些小律师连实习律师证都没拿到，他们接触的都是给老百姓打的官司。”
《平凡之路》创作的时候，正好是《民法典》颁布的时候。《民法典》大部分是关于老百姓的家长里短，如离婚、劳动纠纷、遗产继承等，过往律师剧中出现的刑事案件和大商业纠纷的案子，不会在《平凡之路》里出现。陈彤更想在这部剧里探讨一些老百姓身边的案子，探讨婚姻和两性的关系，比如被离婚折磨的夫妻现况、屡见不鲜的网暴事件等，很多都是生活中正在发生的真实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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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职场新人各有千秋
陈彤：特别感谢郭麒麟提供的创意
《平凡之路》的三位主角都是职场新人，他们各具特色。郭麒麟饰演潘岩，和以往职场剧中自带光环、一路开挂的人物形成了鲜明反差，他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职场菜鸟，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日常要面对领导的挑剔刁难、客户制造的种种难题等，潘岩的日常会让每一位打工人感同身受。
角色是为郭麒麟量身打造，他也是整部剧的搞笑担当，贯口、谐音梗、相声段子张口就来，让人忍俊不禁。编剧陈彤透露，她为潘岩这个角色花了不少心思，以谐音“攀岩”，隐喻普通人在职场路上，每一步都很艰难。她也告诉南都记者，郭麒麟和团队看过剧本后，提了很多好的建议，为这个角色帮了不少忙。陈彤为了写好这个角色，在还没见过郭麒麟本人的时候，已经把能找到的他的相声表演都看了一遍，而后郭麒麟的台词风格，也为整个人物增色不少。
潘岩之外，《平凡之路》的另外两位主角也颇具职场代表性。金晨饰演的左娜是一个法学博士，她聪明、坚强、热情，但也带着原生家庭的阴影，还遇到亲情与友情的双重背叛，好在她都能勇敢面对。
晏紫东饰演舒一南，与潘岩形成鲜明对比，他是天之骄子，有良好的家庭与海归高学历的双重加持，但和所有刚走出象牙塔的年轻人一样，缺少社会经验，要面临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
定位于“菜鸟成长记”的职场剧并不少，陈彤认为：“我写的不是一个‘菜鸟升职记’，我写的是一个个普通年轻人成长的故事。他们有人从自命不凡到不再害怕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去做一个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是这样一个人物弧光。”
有观众觉得，郭麒麟这个角色自带喜剧色彩，台词插科打诨，或多或少消解掉了普通人身上的社畜感和困境感。陈彤并不认同，她认为社畜有很多种，“也许有一种社畜就是这种类型的。本来工作就已经很辛苦了，就说说笑话，自嘲一下。也不是每一种社畜都是每天抱怨、叫苦连天的。”
陈彤还提到一个创作细节，在剧本创作到结尾的时候，改了好几版大结局，创作团队没有想出更好的，导演也不是很满意现有的版本。“戏都要快杀青了，怎么办呢？我很焦虑，团队也是各种出谋划策。这时候我刚好去剧组探班，郭麒麟跟我讲了一下他对结尾的设想，我当时觉得特别好，一下子就点亮我了，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发。按照他的创意，需要很多演员，包括他戏里的爸爸。但当时那位演员已经杀青了，不能再写了。然后小郭老师说‘我去找我爸’。我很感激他，也按照他的设想把大结局重新写了一稿，这一稿大家都比较满意，觉得比原来的版本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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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剧创作如何接地气不悬浮？
陈彤：写我真实的观察和体会
陈彤谈到，自己做编剧是“半路出家”，从媒体记者到专栏作家，因为一次机缘巧合，著名编剧王海鸰邀请她一起创作电视剧《新结婚时代》，领着她走入了编剧行业。一入行她写了大量与婚姻情感有关的故事，写《离婚律师》剧本是一次偶然，她将自己对于现代婚姻和女性爱情观、婚姻观的理解写到剧本当中，剧火了以后，来找她的都是律师戏。
陈彤觉得，写好哪一种题材都不容易，她的创作灵感大多来自真实的生活体验。都市剧以描摹生活见长，与观众距离越近的东西越不容易写出挑，怎样才能做到不悬浮、接地气，让观众有更多的共鸣？ 一部好的职场剧，能让打工人狠狠共情“这是在演我自己”，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陈彤坦言：“我这次写的时候，我就跟出品方说，你一定要给我请一个专业的法律团队，我心里才会踏实。新丽请了一个非常专业的法律团队，剧本中所有案例、每一句台词都是他们看过的，现场拍摄的时候也有跟组律师一直跟着。”
写《平凡之路》的剧本前，陈彤也以实习生的身份“卧底”到另一家律所，上了一段时间的班，从中汲取创作灵感。很多剧中的案子或人物形象，都来自这次卧底实习中的观察和体会。
“当时有一个年轻律师，由指导老师带着接了一个案子。当事人家属每天早上5、6点就给这个孩子打电话，一直打到9、10点钟上班，这个孩子给他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睡觉前客户又给他打电话，他很年轻，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事情，那段时间特别辛苦，压力特别大。”这种感触，陈彤写进了她笔下的潘岩、左娜身上。
“我在那家律所与同事们一起开会，律所的前辈会给刚入职场的新人上课。我印象很深的是，前辈说：‘律师是一个看起来很美，但干起来很难的职业。首先要让别人相信你，别人才能够把案子托付给你，尤其是打老百姓的案子。如果当事人与律师之间不能产生信任，那对律师来说是一个灾难。’”
在《平凡之路》前12集中，陈彤铺陈了三对中年夫妻的离婚故事，其中张如梅与孙建业从白手起家的患难夫妻最终走到打离婚官司这一步，过程极其艰难。这也是来自陈彤在律所实习，听到律所同事们打各种离婚案的曲折经历而产生的感触，“很多律师都不太接离婚案，一定要接的话也要事先调解，就像剧中杜律对孙建业说的：‘分手见人品，你要尽最大努力最大诚意让对方能够接受这件事情。’现实中，每隔一时间都会出现一起大型离婚车祸现场，我想在剧中探讨，什么样的离婚才是一个文明离婚。”
陈彤为了这部剧采访了很多律师，自己也身体力行地去观察这个职场中的变化，力图通过不同案件和年轻人在职场中的遭遇，揭示法律行业的内幕和竞争，年轻人的艰难上升之路。谈及如何平衡自己的创作坚持与观众的不同预期时，陈彤直言：“对于创作者来说，尤其我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创作者来说，每个人都是有局限性的。我不可能知道每个观众想要什么。开剧本会的时候，大家给我提的意见或建议，也不完全是一致的。这时候需要靠编剧自己做出准确判断。做编剧需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导演看你的剧本会马上挑出很多的问题，观众看剧也一样。如果你不适应，那你可能就不适合做（编剧）这个职业。”
采访最后，陈彤分享自己的观点——在年轻的时候，大家都会特别害怕自己终其一生碌碌无为，会特别希望自己与众不同，成为行业翘楚，走上人生巅峰。但像这部剧的主题曲《平凡之路》一样，对大部分人来说，能够做好一个普通人，能够帮助别人，能让家人、亲人过上平凡踏实的生活，就很有意义了。可能这个剧想说的，也是本剧的主题曲歌词：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采写：南都记者 蔡丽怡 实习生 卓玲